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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敦芥】活

 

    所有的落幕，都是开始。

    清晨六点，遵从着生物钟睁开眼。游动在空气中的灰尘撞击着天花板陈旧的木灯。雨天，攀岩在窗户上的水流低淌入青灰的墙角，渗入一块接一块斑驳的水渍。

    还是一如往常的早晨，梦里似乎又见到了那个人，面容已然模糊不清，只能隐隐察觉到他对自己说了什么，说了什么呢，芥川想不起来了。

    无法再闭上眼睑，芥川探出手，枕边的温度冰凉，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一般。他不禁回忆着，这是人虎第几次早出晚归了，算算时间，他恍惚着自己也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人虎了。电话不接，短信不回，只有自己偶尔睡得模糊时，才能隐约感到印在额头上的吻，通常这时候他眼皮都沉重的睁不开，分不出是梦中的他还是现实的他回来了。

    也许是对方已经厌倦了这么多年下来和他平淡无味的生活吧，甚至厌恶到不想再看他一眼，直接选择在他的世界消失。芥川自嘲的笑笑，摸过床边的衣物，一板一眼认真扣着泛黄的衬衫，不一会他将漆黑的大衣捧在掌心，岁月已经洗去大衣黑亮的颜色，领口沾着洗不掉的旧渍，芥川俯下身嗅到其中洗衣液的味道，一直都是这个清淡的味道，仿佛带着永恒的誓言，宣誓着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。他站起身将大衣穿上，又拨了拨垂在眼前遮住他小半部分视线的黑色刘海，匆匆洗漱后拿起备好的伞出门。

    天空垂着阴沉的视线下着仿佛永不停歇的骤雨，挤入胸膛都是潮湿而粘腻的空气，每一滴一滴的雨敲打在房屋上，电线杆上，车上，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破碎的声音，如同打碎了一个又一个色彩鲜明的梦境。芥川撑着伞站在雨幕中闭上眼，如果现在便是现实，那么曾经存在的过去，是否已成幻影。

    芥川迈开脚步，随着他的行走水圈一步一步以他为中心散开。很快他单薄的身影就隐没在雨幕中。没有人与他的牵手，没有人和他并肩，也没有人能够带他一起走。

    他走进港口黑手党游击部队据点时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。他看到樋口一叶隐忍着对他欲言又止的表情，索性转过头询问黑蜥蜴广津柳浪：“今天出什么任务。”

    “追踪上个月一架失事飞机坠落在海中的……货物。”广津柳浪深吸了一口烟草，看着现在自己眼前的上司。

    “货物？”芥川皱皱眉，心脏骤然沉闷的钝痛。他隐约察觉到这和他失去那一天的记忆有关，潜意识一直叫嚣着告诉他，不要去查。

    “资料。”芥川听见自己喉咙发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，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为什么一个月前的事故现在才让他去查，同时也抑制着自己开始躁动不安的内心。

    “在这。”樋口一叶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他，她的身子颤抖着，红着眼眶死死拽着文件的一端。

    一个月前，这架国际飞机上几个国家重要级行政人员被劫持，身为黑手党一员的犯罪者伪装成服务员，事先在飞机上藏了足够炸毁整座飞机的炸药。而当时BOSS和侦探社紧急各派了一名人员潜入飞机参与这次救援计划，侦探社是为了救人，而黑手党是为了追捕叛逃的人犯。

    “是我和人虎出的任务吗？”芥川闭上眼，握着文件的手不受控制的开始轻颤起来。

    “是。”广津柳浪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。

    海风夹杂着雨打在他脸上生疼，风将他眼前略长的刘海掀起。他走到船甲板的尽头，雨浸湿了他的大衣。

    “你会不会梦到他。”芥川回过头，樋口一叶站在他面前，她的西装随着雨珠笔挺的垂着曲线，神情温柔而凄美。他突然恍惚到不知道樋口一叶口中说的他是谁。

    “一直逃避是不行的。”他看着樋口一叶站在他身边，继续喃喃自语。

    “这一个月来，我一直都在配合你，好像这样做那件事就没有发生过一样。”清甜悦耳的声线如蚀入骨。

    “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，我每天每天都在想，为什么当初死的人……”

    “你给我闭嘴！。”他反手一巴掌刮在樋口一叶脸上，可是打了后他又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。

    “呐，这一个月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不能发动异能了呢。”樋口一叶对红肿的脸颊视而不见，她只是看着他，仿佛透过他在看着什么人。

    “为什么你不能发动罗生门了呢。”

     他的大脑剧烈的头疼起来，只能痛苦的捂着头蜷缩在地上低吼。为什么不能使用罗生门了，为什么最近每次出任务再也没有动用过能力，为什么他潜意识告诉自己罗生门已经无法使用了。樋口一叶看着他狼狈的样子，不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。

    “醒醒吧，你不是他。”如同封印的箱子被强硬撬开。他终于想起了那场事故，虽然他们成功抓住了犯罪者，计时器却已经启动了。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组织乘客逃生。所以芥川选择丢下乘客拉住中岛敦跳伞，中岛敦却坚持救人，他不顾一切的推着炸弹滑出舱门，在炸弹爆炸瞬间中岛敦被芥川使用罗生门弹开，后者用尽罗生门包裹住炸弹，缓冲了对飞机的冲击力度，却随着炸开的烟雾沉入海中。

    那张在天空下微笑着坠落的是梦中的脸，那是芥川的脸。

    “我不是芥川。”睁开血红的眼睛，骨骼泛白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，很快响起了骨头不堪挤压的碎裂声。

    “我不是龙之介。”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，他死死的捂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。身体抽搐的疼痛并不能阻止记忆被残忍的撕开，所有的回忆如同被炸开的水坝朝他汹涌而来。

    他记起芥川推开他时，笑着说：“变得自由吧，人虎。”

    他记起梦里的人说：“为了你自己而活。”

    那场战斗是芥川和中岛敦之间的一个赌注，赌谁能贯彻自己的信念。

    一个为了生存，选择杀人。

    一个为了活着，选择救人。

    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属于芥川，这场赌注的失败者属于龙之介。胜利的方法有很多，然而在芥川龙之介的世界只有一个，如果舍弃了他自己唯一的选择，那么付出的代价就是他的生命。不是每个人都和中岛敦一样，拥有着无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都能活下来的能力。芥川龙之介的生命，只允许他活一次。

    然而他还是选择，成全中岛敦的信念。

    中岛敦蜷缩在地上，泣不成声。

    他想起来了， 全都想起来了。

    他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，他不是英雄也不是救世主。他努力着平凡的活着，努力的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，努力的给自己挣得一席生存之地，努力的想跟侦探社的大家在一起，努力的想和芥川龙之介好好生活。可是他仿佛从小就带来不幸，身体的异能让他被赶出孤儿院，因为被悬赏连累着周围无辜的人受伤，甚至他仅仅是存在本身就使整个横滨惨遭飞来横祸。只因为他想活着，只因为这一份想活着的心愿带来了一场又一场灾难。

    仅仅是想活着，都不被允许吗？

    中岛敦的泪水低落在甲板，与雨水混合。

    曾经他觉得愧疚，他想救人并不是出于无私，他想做的不过是弥补自己带来的不幸，哪怕能做到的只是杯水车薪。所以他无法选择对眼前的灾难视而不见，即使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，什么都做不到。他还是一直坚信着，自己能成为有用的人，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。

   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画上了休止符，他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。

    “这艘船上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，我已经装了炸弹，等会我们一起去见他吧。”

    “或者你可以比我早到一步。”他看着樋口一叶伸出手，一脸疯狂而决然的眼神勒住中岛敦的脖子。中岛敦不做挣扎，认命的闭上眼，只要死了，一切都结束了，连同自己那不幸的人生。

     “可是……我现在还不能死。”中岛敦眼倏然睁开，用力掰开樋口一叶的手。

    “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爱芥川前辈！你不配！”樋口一叶几乎是哭出声的朝他咆哮，中岛敦半蹲下身子拭去她眼边的泪花。

    “我爱龙之介，我中岛敦爱芥川龙之介爱到不怕活下去。”他看着樋口一叶的眼神坚定而温柔，仿佛是在对着什么人，做着一生一世的承诺。

    “我并不是不能死，而是在此之前我必须把你安全带回去。不然下去见他龙之介会生我气的。”

    樋口一叶终于忍不住扑到中岛敦怀里大哭起来，对着他又是咬又是打。

     待他们安全重新回到港口时，广津柳浪等人已经在等着他们。

    “太宰先生刚才把遗失的货物送回来了。”

    “是吗，那就好。”中岛敦已经不关心所谓的任务了，他习惯性的答复，将手里拆卸的炸弹和哭得睡着的樋口一叶交付给对方。他现在在想自己怎样快速的自杀，才能稍微体面的去见芥川龙之介，难道要去问太宰治？

    “广津柳浪先生。”

    “嗯？”后者微低头重新适应着这个称呼。

    “请问你有能让人快速死亡又体面的药物吗？”

    “……”

    “我想现在，立刻，马上但是又要保证身体完整的去见龙之介，还不能比我自身恢复能力慢的。”

    “你可以试试这个。”广津柳浪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物递给他。

    “谢谢，这样龙之介就不会在黄泉下等我等得太久而寂寞了。”说着中岛敦将一整瓶药都吞了下去。
   
    “少自大了，人虎！”闯入脑海里的话让中岛敦的微抬起疲惫的双眼，沉重的眼皮覆盖着一场仿佛挣不脱的梦，中岛敦笑了起来，龙之介，是你来接我了吗。

    “我什么时候允许你死的！”中岛敦倏然睁开眼，他看着广津柳浪身边站立着一个人，那人泛着白色的鬓发被海风吹开，露出中岛敦日思夜想的一张脸。他看着芥川向他伸开双臂的手，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。

    中岛敦踉跄着脚步朝他跑去，待双手触碰到他的脸后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芥川怀里。

    “真难看。”芥川俯下身，手撇开那人额前的发丝，是一张憔悴得面无人色的脸。

    “傻瓜，我一直都知道的，你是有多努力的想在这世上活着。”芥川放轻了语气，搂过中岛敦的头靠近胸膛，闭上眼轻轻呢喃道：“所以你要一直证明给我看。”

    “我果然还是，最喜欢努力活着的你了。”

    广津柳浪缩了缩自己的脖子，对刚才递给中岛敦安眠药的行为感到颇无辜。

    “我说老大，你这一个月都不出现这两个长不大的小鬼难伺候死了。”说着他头点了点自己怀里的樋口一叶和芥川臂弯的中岛敦。

    “你能帮我拒绝BOSS？”芥川冷笑：“BOSS让我趁这次爆炸顺便秘密去趟国外收集情报，我要是跟他两说了不得暴露个彻底。”天知道他偶尔飞趟国际航班过来看中岛敦的时候有多心疼。

    “啧，我不管，给我带烟草回来没有。”广津柳浪叼着烟斗一脸倚老卖老的架势。

    “本来是有的，但是我刚才不小心一脚把整箱都踹到海里了。”

    说着芥川再也不理会背后哀嚎着的人。

    他心情颇好的指示罗生门拖着中岛敦回家，顺便思考着今天晚饭做什么洗刷对方的胃。

    此时天朗气清，正骤雨初晴。